未动笔之前,我回了一趟柳桥峪。看到母亲一副憔悴的面孔,心里很不是滋味。母亲愈来愈苍老了,岁长月久留下地沉疴,已经使她难有从前地笑颜。她独自守着破破烂烂的房子和一个很大的院子,不知寂寞地消磨着时光。见我来了,脸上露出欣慰地笑容,步履蹒跚地朝我走来。仍如从前样喊着我的乳名,十分亲切地握着我的手。而我这时再也不敢看母亲的脸,泪水蓄满了眼窝,心里只有自责。我知道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姊妹五个、更为了我;她已经熬干了自己的血汗到了风烛残年的年龄。然而让母亲最感欣慰的是我全家跟国学泰斗冯其庸、夫人夏渌涓教授的一张合影,她宝贝似地留着,有时拿出来细细端详。她是偶尔一次从邻居家的电视上看到冯老的,就觉得自己的儿子了不起。以后甚至她对我跟黄英忱老等诸教授地合影也视如珍宝,成了她唯一地炫耀。
黄英忱老赋闲之后写了一本《垂钓奇趣》,于九四年初秋寄给了我。当时我出差在外,邮差把这本书送到了我母亲的手中。她虽然不识字,可她心里明白,这是南开大学喜爱自己的儿子的教授寄来地。她拿回家中,用新布包好放在枕头一边,深怕被人偷去,每天总是十分留神地观看着。直到我外地归来,才把书拿出来给了我。当时她那种小心翼翼十分虔诚的样子,我至今记忆犹新;那一刻,连我都感动地流泪。后来这本书我不知读了多少遍,里面哲理很深的句子,我逐句逐句地记录下来,把它刻印进了脑子里。 细细想想二位老人地良苦用心,都是处于同一个目的望子成龙。这是多么可爱可敬的人间真情啊。
今天我再次翻阅这本书,心里依然激荡不已,它像一盏明灯一样照亮了黑暗的岁月,引导我一次又一次走出迷境。我把它跟听黄老地讲授记录放在一起,板板整整地搁在书橱中,也成了我收藏中的珍品。一次她来到城里,我带着她去看了有我写词书法家书写后刻在碑上的诗文,母亲笑了。她握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松开,用无声地语言传递着她发自肺腑地真情,像是鼓励、又像是鞭策。我从她神情的目光中读出了她对自己儿子地殷殷期望。这时即使她一句话不说,我也自感愧疚。由于我地无能,到现在也没有让母亲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住上一间像模像样的房子。但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母亲对我的一句怨言,就是在我最倒霉的时候,她也细心地呵护着我,仍如从前样把所有的爱一丝不留地给与了我。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个标准式的山村农妇。她以坚强的臂膊挑战着艰难、她以从容的心态迎接困苦、她以宽阔的胸怀深爱着自己的每一个子女。
有一年《莱芜市报》一个署名一寒作者写了一篇文章,虽然没有直书其名,但从她描写的肖像上写的就是我,说我跟一些大人物有特别来往,说我跟启功老如何如何,总之意思说我是个骗子。不知哪个好事者把这篇文章读给了母亲,她听后一夜都没睡觉。报纸我早看过了,心里知道这件事本想拿着启功老给我的书信去报社找到主编讨个公道,母亲却坚决不同意她硬是阻止了我。对我劝说道:“干屎摸不到人身上去、不能跟那些小人一般见识、日久见人心”。于是我听了母亲的话,再没有计较这件事,避免了一场争斗。回忆一下,在我四十多年的岁月中,这件事对我的人格污辱最大也最令我伤心。但都有母亲地宽容和谅解,使我忘记了这所有地不幸。启功老的书信我还收藏着。它也成了鼓励我地强大动力,鞭策着我耕耘书海,憧憬未来。
现在我日子过得仍很艰苦,温饱尚能度日,而我也没有一句怨言。我儿子长得很好,学习成绩也很优秀。我想已逝去的臧克家老、启功老、蒋维崧老、孙轶青老的灵魂和仍健在的各位恩师,也会保佑我全家安安康康以乐太平,这里边也包括我的母亲。
莱芜市郑为俊09年11月22日写于柳茅书屋
评论